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散文
立冬后的日子,一出门身上就像是落了一层霜。大风裹挟着凉意浸进毛衣的鲜红色。昨夜才下过雨,空气是清冽的,地面是潮湿的,云朵被冻住了。路旁有朝开暮合现在已被冷死的花。这是南通的十一月,我十七岁,与故乡相距千里。
我出生于小镇。这里壅塞着日常琐碎弥漫着人间烟火。生活气息浓郁,平凡却安宁。然而小时候的那些日子尤为艰难。我之所以没有忘记,大抵是痛苦使我对其印象深刻。那时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寄住在一户外出打工的人家留下来的房子里。 那房子很小,土墙颓圮,只开一扇破旧的窗,屋里总也显得阴暗潮湿。尽管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始终是没有归属感的,大概心里是有抵触情绪,总觉得寄人篱下。我们以土地为生,父亲常年疾病缠身,却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体的辛劳自不必多言。我和妹妹穿着别人家大些孩子剩下来的衣服,一年四季连肉都很少吃,于是显得单薄而瘦小。由于封建的重男轻女和男主内女主外的思想,村里的闲言碎语一直不少,我和妹妹也总受其他孩子的欺负。大概就是过早地体味到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我的眼眸清亮却渗着忧愁,脸上有着不属于那时年龄的严肃神情。
这些经历使我那时就体悟到一种责任。我也有想要去爱去保护的人,我想要快些长大,我想要成为父亲的骄傲和依靠。于是四岁那年,我告诉我的父亲我想要去上学。父亲只问了我一句,是认真的吗,在我点头以后就带我去了幼儿园。我的心情是紧张期待而忐忑不安的,害怕由于年纪太小老师不收。所幸后来遇见校长,在父亲的一再坚持并作出一个月跟不上就带回家这样的承诺后,才获得许可并得以入学。从最开始的连笔也不会拿到后来的满分,几乎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对我刮目相看。我需要的不是别人的赞扬和夸耀,我喜欢的是父亲欣慰的笑容,那使我觉得快乐。
父亲在我一年级后又去了妈妈在的城市,年末回家。我跟着爷爷奶奶过活。也有特别想念的时候,在还识字不多的年纪用一个下午写一封言辞贫乏的信寄过去即使他们最后也没有收到。就这样过去了一些年。我犹记得在小学的毕业典礼快要结束时,隔壁的女老师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我人小志气大。就这样我于是去了区里读书。学校离家约么两个小时的车程。我站在拥挤的车厢里觉得时间漫长而颠簸。开始的一学期每周末的回家都是一种幸福的煎熬,因为晕车的缘故我总是吐得一塌糊涂。然而想到父亲在暮色四合的村口守候着我又觉得心甘情愿了。有一年盛夏,父亲的身体愈发不好,我每次看见他穿着军大衣站在昏暗的天色里面容憔悴地等我回家的身影。我的心里就难过极了。有一次,他没来接我,我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似的涌起深深的不安。回家以后我看见房子里没有一盏亮着的灯。我大声呼唤他也没有听到回应只有我杂乱的脚步声在空寂里响彻。我被一种恐惧和绝望的情绪攫住了。那是在炎热的夜晚里而我的手脚冰凉。我才意识到,我有多么的害怕失去他。我发了疯地寻找,直到打开他房间里橘色的灯,才发现他躺在床上,全身都蒙被子里,只露出头发。拉开被子我看见他慢慢睁开眼,眼里纵横的全是血丝。我问他怎么了,他用微弱几近于无的声音说,昨天晚上他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但想到要是他不在了我和妹妹要造孽于是又挣扎着回来。
之前他在床上躺了两天,没有下过地。
就是在那一次,我真正明白了无常两个字。明白了父亲有多爱我他于我而言有多重要也更加想要去珍惜。他一直竭尽全力地去付出却忘了自己,还自责不能予我们更好地生活,这就是我的父亲。他隐忍而坚强。我的那种想要去照顾去护他一生安好的愿望愈发强烈和坚定了。
初中我从乡村来到城市,像只丑小鸭,其实是非常自卑的。但我又是积极而乐观的。我总是笑得很开心。我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内心也渐渐丰盈起来。后来我写了一些文章陆续发表在报刊杂志上,大多是关于我的`父亲的。听说别人把那些文字拿给他看时他还怪不好意思的。我把第一次的稿费交给他时我看见他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高中三年有很多变故。我曾患抑郁症自我封闭拒绝这世界的温暖和爱。过了暗无天日糟糕透顶的一年没有告诉任何人最后自己走出来。曾在高考前夕照顾瘫痪的爷爷昼夜不分。后来我来到了南通。仔细想来,我是那种在生活的苦难里也要开得生动开得好的一朵花呀,是站在尘世的无常里也要仰望天堂的人。也许最蓬勃丰盛的希望如同凤凰涅槃,是从一次次的绝望里浴火重生的。我曾遍体鳞伤,但从伤口里长出的是翅膀。苦难和无常都是生活,即使我还年轻稚嫩涉世未深面对一些人和事时也还是呆滞僵硬不知所措,但我明白自己是在成长,即使成长甚微。我是在一点点变得从容和温柔起来。
我翻了翻之前的日记。
深夜下起雨的时候 我开始收拾行装 旧时的书籍有随手放进的花和叶子 几本写满繁复心思的日记里面夹着许多零散纸片 电影票上的字迹也都模糊不清 收到的信件和画 未寄出的明信片 毕业照 留言册 不会再穿的校服 对折的历届运动会长跑的奖状 逝去的永不再回 忘记的又被再提及 这三年那么多记忆 最后也不过尘封在几只箱筪 埋葬了往昔岁月 也来不及祭奠 我的背包里有顾城的诗 于是就这样 孤身一人去远方看着这些文字,想起临走时窗外凉风消了泪痕,我匆匆一瞥,电线上的密密麻麻的鸟儿疾速而下如同大风起时的花朵,簇簇掉落。然后是一个人二十七小时的火车硬座。
然而无论如何我是在这里了。在十一月的深夜里写下过去十七年的的故事。我想要变得更好,我想要继续写下去,笔耕不息。就像远在远方的风,我还会去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