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记散文
有家的女人想去上学,从阳历年想到阴历年,终于憋不住对蜜友说出了口。蜜友怪怪地瞪我半天:你以为你十八?虽在意料之中,也不免苦笑,自解嘲曰:两个十八。
心犹不甘,去找另一友讨教。此友连说好事好事,完了脸儿一整:你走了,男人孩子咋办?孩子尚可,有老人帮你照料着。男人呢,走那么久,你就放心?言内之意言外之音,再明白不过了。
我无言复无语。
上学乃好事,好事,总会有人赞成呀。遂又去找一慷慨之士。这位的确慷慨激昂:别做梦了,你能走成才怪呢。男人,哼!意思有一千一万,随你去想吧!
城外友邦尚且如此,“城堡里”会是怎样的呢?城外转了一圈,自信心被挫得只剩一丝侥幸:我的那个他受过高等教育,一向意识超前,见解不凡,且心胸宽广,和别人不一样——
这样给自已打着气,对面看他时,禁不住仰起头来,像看真的城堡,心里怵怵地。退堂鼓不是没有敲过,吃饭睡觉、做事走路,无不权衡算计:去?不去?去了能怎样?不去又能如何?脑子里像有两个人对吵,吵的头都大了一圈。恨极了,对准自已的脑袋猛拍:日子过得好好地,怎么会冒出这样的鬼念头?脑袋拍得生疼,“鬼”念头却没有拍退。
年夜的鞭炮炸响了,看着锅中七上八下的饺子,我的心也七上八下。嗨!与其这样慢火煎熬,还不如借这喜庆的日子炸一炸,措手不及之下,兴许“城堡”就不攻自破了呢!
于是,眼睛一闭,对着那个瞄了很久的“城堡”,就把炸弹扔了过去——过了年,我要去上学!
上学?上什么学?“城堡”瞪大眼睛,好像晃了一晃。
北京,鲁迅文学院。
几天?
半年。
说完了,静等爆炸声。
炮没响,却有一股怪风吹过来:嗯,不错!上学,好事呀!哈哈哈,毛毛康,听见了吗?你妈要去上学了!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哈哈哈,有意思——小傻瓜也跟着起哄。
严肃点,我说的是真格的——
真格的?好啊!写好了?拿来吧。“城堡”骤然变了脸。
写什么?拿什么?
离婚报告呀!“城堡”终于露了狰狞。
你、你——不就去个北京嘛,至于嘛!我大叫起来。
我说嘛,我老婆怎么会是那种神神道道的人?收到预期效果,“城堡”宽容地笑笑,斟了一杯酒,温柔地递过来:好了,今天是年夜,喝酒,看晚会,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第一个回合,我就这么败下阵来。
日子流水般流过正月,又淌进二月。清明节就要开学了,事情还没有一丝进展,虽然心急火燎,面上却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心急吃不得热粘粥。
翻遍攻城方略,总是“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最有效。
主意打定,决定先去找永远的后盾——我的母亲。
在母亲面前,不用拐弯抹角,把事情的原委真相一古脑儿倒出来,然后揽着她老人家的肩膀说了一句让她受用无比的话:知女莫若母,我知道您一定是支持我的!
母亲一肚子准备劝阻的话被这一搂一嗔生生挡在喉咙里。顺便,把儿子和家打包交给她老人家。
毛毛康九岁,香江二小少先队员,酷爱动物,有成为“动物学家”的远大抱负。在把“青岛的动物园”看了八遍之后,就梦想着有一天能一睹首都动物们的风采。当我把这个“香饵”抛出来,小东西立马上钩了。
毛毛康,妈妈去上学,“六一”回来接你去看天安门。先迂回一下吊吊“鱼儿”胃口。
不,我要去动物园!
好,就动物园!我俩击掌为誓。
那,把这个填了!
什么呀?
保证书:“妈妈不在家,我该怎么做”。
哎呀——
“哎呀”什么,妈妈不在家,你就是家中的男子汉,男儿当自强。共十条,确定能做好的划“对”号,做不到的打“错”号,不能确定的,打“?”号。妈妈心中有数,在外才安心!
结果,条条都划了对号,连“主动吃肉”和“主动洗澡”也划了大大的对号。
可别光说不练啊,回来我可是要向姥姥调查的!
又一个同盟搞定了。
婆婆一向是我的同盟军,我这个媳妇无论做什么,婆婆都认为无比正确,若是与她的儿子有分歧,她老人家永远都是坚定地站在儿媳一边。最重要的'是,婆婆大人是儿子的绝对权威,一令即出,唯有诺诺。若是“城堡”久攻不下,我完全可以假婆婆之虎威,让其乖乖竖起白旗。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用此狠招的,不费枪弹,和平解决最好!因此,婆婆问及她儿子的态度,我说,还可以!婆婆挺高兴,表扬她儿子“打小就是明白人。”
周边安定,该是攻成拔寨的时候了。
二月十九是他的生日,也是观音菩萨的生日。菩萨保佑。
那个下午,我上蹿下跳,拳打脚踢,一阵风把一桌荤荤素素的生日宴搞定了。儿子放学回来,我又如此这般地面授了一番机宜。
万事俱备,只等门响。
怎么不开灯?一阵“哗哗啦听”的钥匙响,人进了屋子。
别开灯!儿子喊着跑过去。
红烛亮了,音乐响起: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音乐响起。
请君入席——我和儿子分站餐桌两边,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小声咕噜了一句:请君入瓮。
那人大受感动,满脸放光。我和儿子急忙上前,一个摘公文包,一个褪外套,一个往座位上按,一个往头上扣生日冠冕。
装备解除了!
我说,儿子,给你爸敬酒!
平日里,儿子是顶讨厌大人让他说“敬酒辞”的,可今天不同,他因为负有使命而亢奋异常,举着可乐,站上凳子,一杯一杯,说的有板有眼,敬得有腔有调。
孺子可教也!
第一杯,祝爸爸生日快乐,干杯!
干杯,干杯!酒不醉人人自醉,那人幸福得一塌糊涂,酒喝得“吱吱”有声。
第二杯,祝爸爸身体健康,心情愉快,多喝酒,少抽烟。干杯!
咦?怎么今天这么开恩,让“多喝酒”了?
今天是你生日嘛,当然要多喝两杯啦!怕漏馅,我急忙上前救场。
第三杯,祝爸爸工作顺利,胸怀北京,做大男人,不做——不做——不做小肚鸡肠门外汉!
什么乱七八糟,怎么门外汉和小肚鸡肠都连一块了?那位满脸狐疑地看着我,说你又在闹什么妖?
我忍不住,大笑着冲进了卫生间。
一瓶可乐喝尽,儿子“张郎才尽”,打起了呵欠。我送他回房睡了,及至出来,“城堡”醉眼惺惺斜着我:行啊,小学语文学得不错呀,开始活学活用摆“鸿门宴”了呀!
说完,轰然倒下,鼾声震天。
知道是假的,可无论你怎么叫怎么喊怎么拧怎么掐,他都如灵魂出窍,不再理你。
收拾着满桌的残杯剩盏,恨得咬牙切齿。哼,你不买单,我还不请客了呢——我发了狠:不管怎样,明天摊牌。让走也得走,不让走也得走!
第二天,没有等到他的人,却等来了他的电话。说单位有急事去了济南,说不准几时回来,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尽量往回赶,若赶不回来,你先把孩子姥姥接过去,说你看一下床底,我给你买个了旅行箱,还有手机,说学校里打电话都不方便……罗哩罗嗦说了一筐话,一听就是喝了酒。
我说不出话,擎着耳机,泪水从下巴一直滴向脚背……
他还是如期回来了。
动身那天是清明节,窗外飘着细雨。
悄悄地收拾着,心情很矛盾,很想过了节再走,可那样到校就晚了。犹豫着走到门口,一回头,却见母亲、儿子和他站在后边齐齐地看我。我的眼睛一阵湿热,头一甩,想快些走掉。
今天是清明!他沙哑的声音像条带子,拴住了我已经抬起的左脚。
晚一天会耽误吗?母亲的话问得小心翼翼,我的右腿也酸软无力。
妈妈不走,今天过节!儿子跑上来抱住我,一张小脸还朦胧着浓浓的睡意。顷刻,一颗准备雨途孤旅的心立即土崩瓦解。
就这样,到学院的时候迟了一天。
唉,女人,有家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