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世界散文
十四天,似一粒微尘,在慢长的人生长廊上,难以留下印痕,于我却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烙在骨肉里,疼且蚀骨!十四天前,母亲从一个有知的世界走进一个无知的世界,她不再认识她的亲人,不再记得她原来世界的模样,不再懂得操心牵挂……母亲的世界从此再无嘈杂,再无尘埃,干净的就像一张纯净的白纸。
——题记
当得知母亲生病的消息,匆匆从异地赶回家中,此时的母亲一脸的呆滞,目光茫然,嘴里吐出一串串谁也听不懂的"天书"语言。看到母亲的那一刻,那满头的银丝,憔悴的面容,空洞的眼神,心,一下子疼到了极点!
我双手捧着母亲的脸,问母亲我是她的哪个闺女,母亲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像是在凝眸,像是在冥想,其实她的目光已游离到一个无知的世界。我流着不可抑制的泪水,喊着她,摇着她,希望她清醒。她只是羞涩的笑着,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仿佛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继而又放声大哭起来,竭斯底里的喊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
把母亲送进医院,一系列的检查后,结果是脑梗,形成的血栓压迫语言神经,造成语言障碍。
两天的溶栓治疗,母亲彻底的安静下来,不再胡言乱语,乖乖的听从我们的安排,吃饭、睡觉、打针、吃药,配合的很默契。一天,两天,三天……每天都希望有奇迹发生,一觉醒来母亲能想起我们,清晰的叫上我们的名字,以往那么简单平常的事情,在此时此刻该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是枉然,这种愿望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母亲好像累了,再也不愿意清醒自己的大脑,再也不愿意想那些永远也想不完的事情,再也不愿意操那些操不完的心。或者是老天眷顾母亲,在操劳了差不多一辈子的时候,赐她无忧无虑、了无牵挂的生活。
母亲的世界,一直是喧嚣的,拥挤的,热闹的。从五十七年前,十七岁的母亲嫁给大她十一岁的丈夫开始,母亲的世界一直没有清静过。那时候母亲的世界里有爷爷奶奶,姑姑叔叔,还有太爷太奶,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吃喝拉撒睡都要母亲操持。父亲在家为长孙,母亲自然随了父亲,坐在了长孙媳的地位,这个位置,意味着一个女人的辛劳与责任。那个年月,每家的媳妇都不受婆家人待见,母亲也不例外,要承受公婆的强势,小姑子们的挑剔,还要担负传宗接代的重任。一家子人没有人心疼母亲小小的年纪所承受的负荷,没有人体恤母亲每日的劳作而带来的身体上的疲惫。母亲是做着小姑子的鞋子,想着公爹的棉衣;做了早晨的饭菜,惦记中午一家人的吃喝。夜深人静的午夜,窗棂上影印着摇摇晃晃的穿针引线的母亲的身影,身边放着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那个大风箱,从春到秋,从冬到夏,一来一去“呼哒,呼哒”,如此而形成的一强一弱的滚滚烟火,把母亲还是少女的单纯,熏染成一个成熟老道的家庭主妇。
母亲是个命苦之人,七岁父亲离世,十七岁,母亲又离她而去。母亲姐妹四个,她排老小。我姥姥去世后,她已无处安身,只好匆忙嫁人,求得安身之地。姥姥家一直都很贫穷,姥爷去世后。母亲和我的三姨和姥姥,母女三人相依为命,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居无定处。母亲十四岁时,三姨嫁了人,剩下母亲和姥姥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有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生活的磨难,使得母亲是能吃苦耐劳,会勤俭持家。
在那个大家庭生活了四年之后,也就是母亲怀着大姐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另起炉灶过日子。当时父亲和母亲的所有家当是一床破被子,两副碗筷,一个瓦盆。那时父亲就在村里工作,家里家外都是母亲一个人操持,这一状况,一直到我们长大后,能帮着母亲分担一些,才有了一些缓解。
深秋,地里已经被勤劳的庄户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漫山遍野的已经少见人影。母亲依然每天去种植花生的地块里,跪着爬着去捡花生,那是被无数人无数次用镐刨过用锹掀过的,往往捡了大半天也捡不到斤八两,母亲不嫌,她常说,别嫌瘦,蚂蚱腿也是肉,积少成多,就是财富。然后拿到集市上买几个钱,买几斤小米,几十个鸡蛋,留着自己坐月子用。
十冬腊月,母亲拖着大肚子到山上拾柴禾,捡树枝,以解出租小屋的寒冷,也要备一些留着坐月子用。母亲生大姐时是农历二月,在北方依然是很寒冷的时节。大姐出生时,没有一块尿布,也没有小被子盖,整整一个月,母亲就把大姐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取暖。
那时母亲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怎样把日子过下去,怎样把日子过好。母亲起早贪黑的干,近乎吝啬的节俭。我家的饭桌上每日三餐几乎是玉米面糊糊,节省下来的高粱米母亲背到集市上卖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见不到油星,一斤豆油吃了一年还有剩头;自家的小菜园里从来不种时令蔬菜,一概种土豆,收获后母亲也要背到集市上换钱。就在父亲和母亲单挑门户过日子的第六年,也就是二姐出生那年,终于盖起了三间房,结束了一家人六年的居无定所的日子。
我们都成家以后,总要遇到这样那样的坎坷与不如意,母亲总是拿她和父亲这段极其艰苦的生活,鼓励我们。母亲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她说不出很文化的词语,但是我们都懂,只要对生活充满希望,不气馁,不放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这是母亲教给我们人生中战胜困难,走过坎坷的法宝
后来我们一个个相继来到人世上,母亲世界的内容日渐丰盈,更加的忙碌,更加的嘈杂。每当劳累了一天的小山村沉入梦乡后,山村静的只有狗的吠叫声,我们一个个随着村庄的沉寂而昏昏睡去,母亲则坐在那盏小煤油灯前,为她的孩子们缝补衣衫,纳鞋底纳鞋帮。从小到大,母亲把我们姊妹收拾的总是干干净净,就是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那每一针每一线里铭刻着母亲的辛劳,寄托着她的爱,她的希望。岁月飞逝,日子一天天的好了,不再为温饱而发愁,我家的房子几度变迁,已经是亮堂堂的“北京平房”了,可是母亲也老了,背不再挺直,头上已是鬓白如霜。
我们在母亲的庇护下,逐渐的长大,一个个像丰满了羽翼的小鸟,各自飞去,相继成家立业。这时候对孩子们的牵挂,便是母亲世界的主旋律。
每一次分别,母亲总会千嘱咐万叮咛,要我们有时间时常回家看看,我们答应的都很痛快,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忙的时候几个月都难得回家一趟。母亲会昼夜念叨,做着种种不善的猜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没有回家的路费了?是不是两口子生气打架了?云云,一直等到我们回家,才放下心来。后来父亲走了,剩下母亲一个人,孤单难捱的生活,让母亲更加的惦记我们,思念我们。去年春节母亲提出让我们给她买部手机,我们欣然,当天小妹就进城为母亲买了一部适合老年人使用的手机。当小妹把手机放在母亲手里的时候,母亲像得了珍宝一样的宝贝着,不耻下问的学习使用方法。母亲有了电话,结束了过去那种牵挂的日子。有时间我们就打电话过去,和母亲聊上十分二十分钟的,每隔三五天接不到我们的电话,母亲就会把电话打过来,唠叨一些家长里短,问问平安。每次我们母女总有说不完的话,就是家里的母鸡下几个蛋,我都能知道。离家十载,已经习惯了母亲的牵挂和念叨,已经习惯了这种温暖的拥有,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种拥有会断裂会停止。它像一条美丽的链接线,一头在母亲的心里,一头在我的心里,惜惜相息。这突如其来的断裂,让我那么的措手不及,那么的无所适从,那么的难以接受。
十四天,母亲出院。那天的阳光很好,暖洋洋的照在小城的街道上。母亲显得很高兴,一直笑眯眯的看着车窗外。快出城了,出现堵车,正巧停在一个加油站,加油站办公室的窗台上几盆黄菊开的正旺,母亲眼珠不错位的望着,欢喜的笑着。我知道,我家的窗台上也有几盆黄菊,此时也该是花团锦簇,正在盛放。母亲见景是不是想起了家里的她亲手侍弄的花了?要是母亲回到生活几十年的家,看到她熟悉的环境,能唤起她的记忆,该多好啊!
把母亲病后的善后事处理完毕,我要回家了,和母亲道别,我忍着泪,双手捧着母亲的脸,告诉她我要走了,告诉她我隔段时间再来看她。母亲看着我,还是一脸的茫然。我一步三回头向屋外走去,可是母亲就那么无动于衷地看着我离开。我失望的心像被刀子割似的疼起来。
每次回家,母亲都要送我到车站,车走了,母亲还站在那儿,一直到看不见了为止,那种依依不舍的情感,每每回味起来是那么的温馨和幸福。想到这,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秋,已深到极致,冬天就在咫尺,风肆无忌惮的横扫着树枝上为数不多的残叶,那一枚枚残叶的飘零,多像秋天不舍的眼泪啊。冬天到了,寒冷肆虐过后,是充满希望的春天,待到春暖花开时,母亲心灵中那块美丽的田园还能随着季节一起复苏么?
母亲,是家的象征,是家的真正含义;母亲的牵挂,是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心里永远的阳光。如今我失去了这种明媚,却多了一份刻骨铭心的牵挂,那是对母亲的牵挂。我庆幸,因为母亲在,我的家还在;我庆幸,因为母亲在,还有人令我牵挂;我庆幸,母亲给了我一个反哺跪乳的报恩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