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花事散文
记得儿时,早春的一个傍晚,几朵金色似的云斜斜地挂在家乡马鞍山的上空。
刹那间,天空变得有些灰暗,闪电愤怒地撕开密布的乌云。春雷就是在此响起的“轰——轰——隆——隆——隆”节奏缓慢,甚至略显几分拖沓。但声音依然显得突兀。在沉静已久的天空里,人们依然为此震颤。人们不由自主地走出屋外,凝望着雷声乍响的春天,口中喃喃地说:“春雷响了,春雷响了,春天到了……”
瞬间,贵如油的春雨迷迷漫漫地覆盖在绿油油的田野上,闻声而动的小草们探头探脑地纷纷从地底下冒出来,刚刚伸出纤细的叶上,还挂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雨珠,雨珠在狭窄的叶上蹦跳,一颗,两颗……众多的雨珠汇聚在一起,像是一场盛大疯狂的迪高舞会,略略透出春的热闹与繁华。
大地就在此时复苏了。“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先前隐隐约约的桃花、李花、杏花、梨花,在几阵春雨和雷声后,都争先恐后地绽放出缤纷的花朵来,那一圈圈的红,一缕缕的白,竟相绽放,耀眼振魂。而春阳往往及时莅临,蜜蜂们也为追赶花事争先恐后赴约。过不了几天,田野里的油菜花又为大地献上它们带有霸气的金黄,一场盛大的“花祭”仪式在春雷声中渐次展开。而将这一仪式推向高潮的,则是那些坚守甜蜜事业的养蜂人的到来。记得在我儿时的家乡,每年惊蛰之后,在一片花海中,都会迎来一些养蜂人。年年如此,他们的方言口音我们听不懂,同我们乡亲交流都是讲“北京普通话”,只知他们都是北方人,没有谁知道他们究竟来自哪里,也没有谁知道他们下一站又要飘到什么地方去。那时候,他们到我们的故乡来,一来就在村外的空地上搭起随身携带的帐篷,再沿地摆放出一长排木制的蜂箱,于是,那“嘤——嗡——嘤——嗡”的蜜蜂声开始在整个乡野回旋。花朵们也迎来了自己的“蜜月”,一只只蜜蜂,一朵朵花蕾,在阳光里织就它们的海誓山盟、地老天荒。我和儿时的小伴荣宝曾在一只蜜蜂与一朵花蕾的合欢里痴痴地想起生命的一些秘密,并无端地生出一些幻想来。那时候,在我的眼里,在我懵懵懂懂的情感世界里,在乡村春天的泥土上,一些神秘的事物就这样不断刺激并催促我快速长大。
而让我感到怅惘的是,每当花事还未结束,那些养蜂人又已作好搬家的准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如此匆匆,也不知道自己的怅惘源于什么。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一花一世界。英国诗人丁居生有句名言:“当你从头到根弄懂了一朵小花,你就懂得了上帝和人。”养蜂人的一生,其实就是花朵的一生。他们一生追赶花事。花朵盛开的地方,就是他们生命的.栖息地。他们为花朵而生,为花朵而忙。在花朵的深处,他们是大地上永远流淌的诗行。他们生命的秘密,只能在一朵盛开花瓣里寻觅。
不过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养蜂人的到来和离去,很快就在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声里摇曳得无影无踪。我又重新快乐起来。因为此时,先前在深洞里冬眠的昆虫们,都已纷纷钻出了泥土,它们或是躲在草丛里,或是躲在岩石背后,有的甚至站到了树梢上,借助一枚绿叶的遮掩,开始在温暖如春的阳光里鸣叫。不用任何指挥,它们或者独唱,或者合唱,音乐宛如天籁。于是,阳光更加明亮了,天空更加明朗了,春色更加明媚了……直到现在,我仍然偏执地相信,这些声音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美的韵律。它的真切,它的质朴,是一切人为的音乐无法比拟的。尤其是当我一天天生活在泥土之上,在都市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那些纷繁、喧嚣的声音中一次次迷惑时,对这些乡土上的声音,更会生出无限的忆想和向往。
春燕回来了。那是某个清晨,当母亲低着头,仔细拾掇混在豆粒里的石砂子时,一阵熟悉的鸟鸣声突然就撞进了家中正堂屋门下的屋檐,紧接着就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乌黑而晶亮的羽毛,似剪刀一样煽动的尾巴,轻盈灵动地滑翔……母亲抬起头来,目光随燕子移动,充溢着幸福与柔情。我知道母亲的心思。那些时候,在生我养我的故乡,燕子是一种吉祥鸟。乡下的母亲们都认为,燕子落在谁家,谁家来年就会有好运。因为这样的心理,村里很多人家一直都巴望会有一对燕子落在自家的屋檐下。而那些始终没有燕子飞落的人家,一定会有几分失落和忧郁,总觉得生活缺少了什么。有燕子飞落的人家,则满脸的欢喜,总觉得好运已开始眷顾,于是,生命中仿佛就有了无限的力量和希望。
当所有的燕子都已飞落屋檐时,惊蛰节气已进入尾声。“数九”的日子已结束。艳阳高照,杨柳花已经最后飘舞,那些先前还只是象征性走过田野的黄牛、水牛,此时已迈开脚步。闲置了一冬高挂墙头的锄头,已被勤劳的人们抬出来,缓慢拖沓的雷声依然,高一声低一声地响着,黄莺声声,万木葱郁,最后的东风早已黯然隐匿,那些白色的、黄色的、粉色的、黑色的彩蝶,从传说中翩翩起舞,成双成对地飞过田野和山谷,锄头撞击泥土的声音,开始在乡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