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的夏天散文
小米走过中庭院。暮色四合下,前后几进院落静穆着,幽深、神秘。几盏路灯似几双眼,映着小米的身影忽而短粗,忽而修长。她几近着迷地看着青砖地上斑驳的树影,凑近去,立马填满了空隙。
这是一棵多好的蜡梅树!可惜现在不是她的好时候。时间真像骑着一匹神峻异常的白马,倏地,一下从冬到夏。开学时恰巧下了一场春雪,这株老梅竟焕发第二春,绽开满树花朵,白色背景下生生上演出星光灿烂的一幕。
满院暗香浮动。女孩子们简直要乐疯了。定慧寺拍照的夫妇俩忙得满脸通红,嘴里、鼻孔里喷出白色的雾气,眯眼看着镜头,不住挥手:“头往树下靠一点。”“对,就这样,笑一笑。”“手够一下花。”“一手托着下巴,看我,笑得自然一些。”梅花静静地微笑,每一片花瓣都是底片,镌刻下年轻的容颜。每一个,都那么美。
满墙的爬山虎,风拂过,波翻浪涌,中庭院被笼在青纱帐下。想起写作课上,徐老师介绍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她读“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扬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娓娓动听的声音是一支小提琴曲。
小米已经接受音乐熏陶好几年,声乐上没有多大长进,自觉欣赏能力是提高了。在她心里,被朱自清称为“梵婀玲”的小提琴,悠扬、动听,有说不出的内涵,就像徐老师。
然后呢?大家学着史铁生,用校园里的景物写四季:春天,是东庭院盛开的迎春花;夏天,是满墙摇曳的爬山虎;秋天呢,则是落叶缤纷的银杏;冬天,是芳香四溢的蜡梅。用建筑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书声琅琅的教学楼;夏天,是东庭院圆圆的月亮门;秋天,是满架书籍的图书馆;冬天,则是沧桑的石板小路。
这座古老的'学校,小米不曾设想过,会舍不得离开。当初填报志愿,只是遵从师长意见,还有逃离艰难学习生涯的隐秘心思,对于毕业后做一名老师,也存着些许向往与喜悦。
跟着母亲大包小包前来报到的时候,从未离开家的小米,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她站在报名处,看母亲忙前忙后,就在这中庭院,熙熙攘攘的人潮,让她迷糊。按理说,她应该高兴的,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很多时候让她觉得沉重,来自父母的爱让她喘不过气。他们总说,好好学啊,家里再困难,再辛苦,砸锅卖铁总让你上。总是说,一直说。每一遍,都是一锤子,砸得她的心成了薄片,在胸腔里颤颤巍巍地跳动。
中考成绩出来时,小米轻飘飘了好一阵,觉得终于可以不再埋头苦学,也不用听到他们的喋喋话语。后来文学评论课上,知道了乡土文学中“逃离”这个词,她想,那会儿的心情可不就是逃离呢!逃离原生的环境,逃离枯燥的考试,逃离从没离开过的一切。可是,逃离其实也是错过。小米不止一次想过,假如当初不是进入这所师范,而是去了高中,会是什么样呢?她曾疯狂陷入书中,寻找慰藉,三毛的流浪情结差点引得她报名去遥远的边疆支教,如果不是日喀则笔友一封描述极寒天气的来信,说不准真去了。对于流行事物总是反应慢一拍的小米,不知怎么在交笔友这件事上,有异乎寻常的热情,专挑祖国东南西北各个角落的朋友,也许还是内心深处的“逃离”作祟。
命运总有一种残酷的公平,你错过了奋斗,必定会收获碌碌的生活。你放弃了努力,就不要再奢望品尝成功的甘甜。开学后的月假,小米回家,从来不曾对母亲有过亲密言行的她,甜甜地说了感谢的话,让母亲深信选对了学校,少吃很多苦,早早定下一份可靠的饭碗,再好不过了。可是,小米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个月的韵律操练习,小米每晚的鞋子里都是黑色的沙,爬上吱吱直响的床,十分缓慢移动身体,免得上下几张床的室友一起晃动。睡楼床的新奇感早已被担忧取代,低矮的护栏挡不住蠢蠢欲出的身体,好几回夜里,半边身体翻出床去,惊出冷汗,吓跑瞌睡,一骨碌爬坐起,怔怔的,清晰听到河南定慧禅寺的钟声,在寂静的夜晚,一波一波,敲击着。一时又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是梦中,还是醒着。
每天中午,会有对应高年级的师姐师兄指导练字,说普通话。小米大部分时候听着,心里默默练习,她不想轻易开口,每一个字的吐音都揣摩许多遍,方才试着说出来,她觉出来乡音与普通话的迥然不同,却一时难以改变,只能默默地,默默地。她期待大声、流利表达的时刻。
成为师范一年级新生的小米,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孩子。她像一尾鱼,有幸获得双腿,可以在岸上生活,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行走,每一次说话,都是对新世界的试探。就像蜗牛,小心翼翼伸出柔软的触角,轻轻触碰崭新的生活。